十治鬼(连夜带着刃逃出mhy)

去热爱你所热爱的,去憎恨你所憎恨的,别让苦痛塑造你,别让别人拿你的血,去书写可笑的墓志铭

【中太】港黑干部的艰巨任务(再版)

·大家好!失踪人口回归,这次依旧是深夜更新

·下个周就要考试了你怎么又双叒叕深夜发文(碎碎念)

·是之前那篇的重修版(?)话是这么说但其实除了cp依旧是中太外,好像其他的所有东西都给我改得面无全非(汗)。而且似乎越写越糟了……

·尽量试着不拖剧情,但总感觉废话依旧很多

·其实都是一些我想看的片段全都揉在一起(捂脸)对不起各位看官是在下太卑微了(捂脸)

·结局烂尾预警!如果有哪里OOC了全算我的错……

·cp中太(话是这么说但好像前半段并没有那么明显)

·森太亲情!森太亲情!

·1万+(我果然这辈子都改不掉长篇大论的毛病了)

·以上(?)

  正文↓↓↓

  首领带了个男孩回来。

  中原走进港口黑手党的大楼,便听到闲着没事做的下属这般讲到。

  他听着那些人因八卦而有些兴奋的声音,低音的杂声代替人们行走的脚步声,充斥着耳畔,嘈杂得让中原久违地想起当年的自己——中原中也也是被那个男人从贫民窟里带进了这座直耸云端的大楼。那时的人们同样八卦了许久,各种版本的流说满天飞,但完全不像现在这般偷偷摸摸窃窃私语。毕竟七年前的森鸥外只是先代的专属医生,一身白袍和身边的金发幼女看上去都是那么的人畜无害,甚至还有些许软弱。而他现在是首领,是里世界重不可轻视的大人物。

  虽须避嫌,可人类的好奇心还是耐不住的,路过的人十个有八个都在讨论这个新闻。中原走进电梯,铁皮箱里装着不少人,其中正有人神采飞扬若无旁人地讨论着森鸥外带回来的那个男孩。中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听着,也不管(他怎么说也是个干部,部下的这种行为他理应是该制止的)。那两个好事的女职员说了半天,谈话的内容却和她们没有一星半点的可信度——没想到首领竟然会带回一个男孩子,他不是更喜欢幼女吗?哎呀,漂亮孩子哪是随地就能捡的呢?而且首领大人想要,黑市的贩子都会争先恐后地送上来吧,哪用得着去贫民窟里捡呢?说得也是。欸,听说那孩子长得和首领有几分相识,该不会是……

  中原踏出电梯时,身后的铁皮箱里早已空无一人。他漫不经心地想着那些人议论的那个男孩。那些人七嘴八舌的描述糟糕透顶,而且那些大胆的猜测只引得他想发笑。森鸥外这样精明的男人,怎会无缘无故从贫民窟带回一个孩子?定是他拥有过人的天赋,能为这个庞大组织谋利,才能让森鸥外对其下手。中原就是这样,少年时他身负强大的异能,又是个极好的体术师的苗子,就差有一个茁壮成长的合适环境。于是森鸥外为他填补了这个空缺,于是才有了现在年轻有为的黑手党干部。

  那么那个小孩会有怎么样令人刮目相看的本事呢?中原想,他该是个聪明的,智多近妖的孩子吧。没由来的,他这么认为,或许他还有一个令人惊叹的异能力。那么首领又是拿了什么换他的这份能力呢?对于出身贫民窟的孩子来说,他们很容易满足,真真能用一块漂亮的糖果吸引并满足,进而拐骗他们;但他们也是贪得无厌的,欲求不满是他们的一个标志。毕竟受的苦太多,他们理所应当地认为自己应该能得到更多、更好。

  但能让森鸥外看中的孩子绝不会这般肤浅。他会渴望什么?金钱太世俗;女人对一个孩子而言还太早;地位亦然;若是知识,森鸥外必定会悉数传授,还可以借机弥补当年因中原专心致志于体术的遗憾;但若是爱的话,也不是不可能……

  胡思乱想着,中原走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前,却并没有进去。

  门前,一个男孩靠着墙站着,面对着窗户。阳光透过玻璃打在他包着绷带,被黑发拢着的侧脸上。察觉到有人靠近,男孩稍稍抬起头,不紧不慢地转向中原。于是惊诧的男人得以看见男孩的全貌——他生得格外漂亮,蓬松的黑色的发衬着白白净净的脸庞,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只黑夜般的眸子坠进碎星似的阳光,仿佛能从他这双深邃的眼里窥见星海。但美中不足的是,裹着他半张脸的绷带将另一只眼掩盖得严严实实,而暴露在外的这只眼睛太过平静,透着几分掩藏不住的死气沉沉和了无生趣。将这个缠着绷带的男孩比喻为人偶最为合适。

  人偶看着他,开口说话了:“早上好。”

  他的声音很好听,清脆且安静,悦耳得叫人舒心。

  “我是太宰,太宰治。”

※ ※ ※

  太宰受了森鸥外的命令,早早地站在了中原的办公室门口等着他。

  明明森鸥外能派任何一个人去告诉那位干部要去到首领办公室一趟的,但他却近乎执拗地要求太宰去传达这个指令。小小男孩虽然不满(毕竟大早上被喊起来就为这等小事着实委屈了他),但将他领入新世界的大人可是有着恶劣的手段叫他服从,于是他只得乖乖照办。当他踏出那扇法式红木大门,独自一人走在这座大楼,就能听到旁人的窃窃私语。各种各样的猜测一个比一个荒缪,听得太宰直倒胃口。被人议论的感觉着实不好,尽管他是习惯了的,但他本就不太好的脸色还是沉了下来,如同钻石般冰凉的鸢色的眸子更是冷了几度。周身弥漫着一股子怨气,让那些在他身前影后议论的人们老老实实地闭着嘴,只得向他行注目礼。

  阴沉可怕的小鬼。他在心里这样自诩道。

  好在前往那位干部的办公室的路不算远,一路上还遇见了那日将他带来黑手党的熟人。一身红色和服的女人在走廊上遇见他,太宰轻声地道,早安,红叶姐。尾崎报以一个温暖的笑,她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黑发,身上散发着的淡淡香气让太宰忍不住蹭了蹭母爱泛滥的女性的掌心。她笑意更盛,如春暖花开。在得知太宰独自一人出现在此的情况后,她便伴着男孩走完剩下的路,把人领到办公室门前却又因事离去。太宰着实来得早了,中原此刻才刚刚踏进楼下大厅。男孩无聊地靠在墙上等候,也不管森鸥外为他准备的新衣服会不会被蹭上灰印子。

  太宰倚靠着墙,面对着阳光,面无表情地又一次思索起这两天所经历的事。

  是的,又一次。这个事他已经想了好几天,即使他已是心知肚明。无非是因为他较之同龄人格外成熟,小小年纪脑子里的弯弯绕绕与一个成年人不相上下,更何况他是个特殊的异能者,若是将他的异能公之于众,就算全世界的异能组织都想把他带走都不是稀奇事。

  但归根结底,那个男人不就是为了谋取更多的利益吗?真是无聊的理由。太宰扁着嘴,颇有几分不屑地想道。

  “好无聊啊……”四下无人,谁也不知道男孩这样呢喃着,重重地叹了一声。他的神情就像一个孩子,因为并无玩伴而发自内心的无聊。不过也只是“像”,谁会知道让他这般叹息的理由会有多么沉重。

  太宰又等上了几分钟,终于,走廊的另一头传来了脚步声。是方形鞋跟稳重地踏着地面才能发出的声音。早就有所耳闻,他要见到的这位干部是个一等一的体术师,他所走的每一步都是铿锵有力的。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太宰已经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那人在他身侧约三米的地方停下了。

  太宰慢慢地转了过来,在抬眸看向对方时,一簇枫色毫不客气地霸占了他的视线,他又看到了对方湛蓝的眼睛,是他曾经想象过的,海的颜色。

  这个人,从发丝的弧度到眼睛,都肆意张扬地透露着生命的活力——这是太宰看到中原时,脑子里想到的第一句话。

  简直和我这种人是对立的存在啊。下一秒,他又厌恶地想到,心里也不自觉地腾升起一股厌恶感。就像黑暗排斥光明一般。但这也不过是他个人的想法,不能妨碍他被拜托的事。

  太宰开了口,道出自己的姓名。男人看着他有一会儿,缓缓地开口,连唇线都是锋利的男人的嗓音低沉而性感。

  “初次见面,太宰君。我是中原中也。”

※ ※ ※

  连办公室的门都还没有进的中原同太宰来到了顶楼的办公室。森鸥外还在室内同他的爱丽丝嬉戏打闹,得知那两人到来后一改方才实在不适合见面的丢脸形象,眨眼的时间内便恢复了对外形象,一脸严肃地让部下请人进来。中原和太宰同为被他捡回来的孩子,前者早已习惯甚至是熟视无睹,后者虽知如此却还是忍不住(亦或是毫不掩饰)表现出嫌弃。那神色和爱丽丝颇为相似。

  森鸥外同中原讲了些客套话,无非是对他的好干部表达这几日的出差任务的慰问。两人又对后者的工作进行着一番交谈。太宰也不搅和他们,自顾自地坐到了方才幼女所坐的位置上,拾起桌上的画本和乱七八糟的彩笔,胡乱地涂鸦着。忽地,他听到森鸥外说到他的名字,太宰抬眼一瞥,正好对上森鸥外笑盈盈投来的目光。

  太宰丢下手中物,走到二人中间。森鸥外一低头就看见太宰头顶的发旋,“太宰君,”他抬手摸着太宰的后脑勺,笑了起来,他的目光在中原和太宰之间回转,“以后你们两个要好好相处哦。”

  中原点了点头,而太宰则是一脸的茫然。男孩仰着头看森鸥外:“什么?”

  “以后太宰君就要跟中也君一起生活哦。”森鸥外那一腔哄小孩的语气听得太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嫌弃地躲开森鸥外摸着他脑袋的手,有点不愿相信地看着他:“哈?为什么?”

  “难道太宰君不喜欢中也君吗?”森鸥外反问。太宰皱了皱眉,不悦道:“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并没有哦。”男人恶趣味地笑了笑。

  “嘁。”太宰冷哼一声。不再理会森鸥外,转而重新打量起从刚才就一直沉默的中原。传言都在极力渲染中原中也这个男人惊人的武力和英俊的面容,这就导致太宰在潜意识里认为他该是个高大且魁梧的男人,然而,中原仅比十二岁的太宰高出约一个头,剪裁得体西装虽然完美的勾勒出他结实的肌肉线条,却皆被他肩上披着的黑色大衣所掩盖。太宰此时竟有些同情地想到,若是他将那顶品味极差的帽子摘下,会不会比现在所看到的还要更矮。

  太宰毫不掩饰的目光让中原还是有些不舒服,他偏了偏头,看向太宰,有些疑惑地问:“我身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不,我只是觉得你的帽子很难看。”听到他的声音,太宰竟毫不犹豫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不假思索,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话音落下,两人之间的空气僵了一下。太宰看到中原的眉角按耐不住地跳了一下。

  森鸥外也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但那随即就消失了。取而代之是包含父爱的笑意。他转过身,从办公桌后面拖出两个行李箱,装作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地插入两人中间:“好了,那就这样决定了。中也君,太宰君就拜托你照顾了。”

  “是的,首领。”他的语气里有一丝咬牙切齿。森鸥外却“视”而不见,将行李箱一推,把这一大一小请了出去。

  他们走出去,正好与尾崎擦肩而过。她走进办公室,看着森鸥外笑得意味深长,不免有些好奇地问:“那两个孩子这是要……?”

  “我打算让他们共处。”他回答道,尾崎露出了然的笑,又多问了一句:“鸥外大人作此决定是为哪般?”

  “钻石要靠钻石打磨,不是吗?”森鸥外笑着反问。

※ ※ ※

  中原和太宰。

  两人相处一个月下来,完全没有磨合出哪怕任何好感,反而是结下了不小的梁子:太宰常常嘲弄中原,理直气壮地当作一种消遣。中原一开始并不打算理会他,一忍再忍,最终无济于事,男人细胞里的暴躁因子被激发并扩散,同他吵得不可开交,闹得凶了,两人还会扭打在一起(话虽如此,但中原还是不敢对太宰那单薄的小身板下狠手)。二十二岁的大人和十二岁的小孩心智急剧下跌,有时还需要森鸥外火急火燎地跑来劝架,可面对这两个自己羽翼下的孩子,无奈什么话都不好说。一旁看热闹的尾崎和爱丽丝捂嘴偷笑:活像单身父亲对自己叛逆期的儿子们无可奈何。

  好在过了一段时间,待太宰适应了黑手党的生活后,森鸥外开始教导他,整个白天几乎从早到晚都待在那间办公室里,而中原只需在下班时间将人带回去,管他吃饱喝足便罢。

  这肃穆冷寂的办公大楼,因为多了个孩子,似乎一下子就变得热闹起来。

  太宰到底还处在孩子的年纪,哪怕脑子里已经被森鸥外灌输了丰富的知识,也耐不住对这巨大空间的好奇——这里的空间之大,哪怕是森鸥外,都不敢说自己去过这一栋楼的每一个地方,更何况这般规模的楼在周边还有四栋,颇有标志性。午休时,太宰不一定会待在中原的办公室乖乖休息。在这个人声寂寥的时候,唯有太宰像一只黑色的雏鸦在楼层间飞舞。欢快得像在海里翻腾的浪。

  也只有这种时候,中原才会恍惚觉得那个会坐在他面前一本正经地写着论文的太宰、在森鸥外身前身后站得笔直坐得端正的太宰、专心致志听着各种理论的太宰,像个十二岁的孩子。

  从看到太宰的第一眼起,中原就觉得这个小鬼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后来才渐渐察觉这种异样感从何而来——那只眼睛太黯淡了,像个行将就木看开一切的老人;而且,他太过聪明,学什么都会。一个月就和森鸥外把标准礼仪学了个十成十,举手投足都成熟得让人不自觉将他看成一个大人。

  而时间的流逝更快地把他打磨成一个合格的黑手党。

  太宰十三岁那一年,便结束了森鸥外为他规划的第一阶段课程。他被森鸥外任命为一个行动小组的组长,并开始和中原共事。中原在火拼战斗中冲锋陷阵,太宰就在一众黑衣男人的保护下指挥着部下配合中原行动。这小少年头一次站上战场,被众人护得紧,即便如此也是要直面枪林弹雨,看着子弹穿过肉体在空中划出一道血红,听着枪鸣与惨叫。他却连眼都不曾眨一下,手里拿着冰美式,摁住耳朵里的微型耳麦,一边啜饮一边指挥中原,悠闲自在得仿佛置身庭院。

  收工后,中原扶着帽子凶神恶煞地朝太宰走去,徒留一地红黑斑驳的狼藉待人处理。他瞪着太宰,被森鸥外派来保护这个小少爷的黑衣人们不自觉后退几步,心里惴惴不安。

  “呀,中也。干得不错嘛。果然在我的指挥下小矮人也能发挥出超乎设定的能力呢!”太宰看着中原,扬起笑脸讲道。中原闻言,脸色顿时黑得像锅底,他终是忍耐不住,抬腿把太宰踹翻在地。

  “给我闭嘴!吵死人了!”中原怒气冲冲地吼道。太宰在地上一打滚重又站了起来,拉着眼皮冲他做鬼脸。

  说到底,太宰哪会儿安分地同他共事?玩心大发的男孩不仅趾高气扬地对他下指挥——有时还故意下错误指令,全然不顾中原和其带领的小队的安危,还一刻不停地对着耳麦叨叨,吵得中原心烦意乱。他甚至想折回去把太宰的脖子给折断了再返回战场,可转念一想想到森鸥外那慈善的笑容——是的,二十分的慈善,还混杂着八十分的警告意味。中原便郁闷得直把气往敌人身上撒。

  “死青花鱼,还有下次我一定先解决了你!”中原一敲太宰的脑门,戳着他的鼻尖威胁道。太宰

虽吃痛捂着头地连声答应,但眼睛里根本看不出任何认错的态度。

  约是从那时起,森鸥外带回来的男孩,成了中原身后的恶魔这样的传言,在里世界中悄然散开。

※ ※ ※

  又是一个两年。

  太宰长高了些,十五岁的少年和中原差不多高,而这个年纪的男孩生长得很快,爱丽丝笑着说治君以后一定会长得很高。随着身形的抽高,太宰身上的衣服换了一批,虽然依旧是白衬衣黑长裤的西装标配。在森鸥外的教导下,太宰变得比以前更完美,礼仪已是人尽皆知的得体,连谈吐也变得话里有话,少年人的自称由僕(boku)转为了公式化般的私(watashi),那些音节在他唇齿间滚动时,显得高贵而优雅,带着一点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疏离。但每每听到太宰自称私(watashi)时,中原总是听不习惯。

  这一年,太宰本该继续与中原合作搭档,不想有一天他竟然去了刑讯组,徒留中原在任务地点与新来的人大眼瞪小眼。

  中原还以为是太宰翘了班,回去后一见到太宰,他说:“你这家伙不要在这种时候突然翘班啊!那可是任务,谁会允许你无故缺勤。”

  太宰反倒是不解地看着中原:“没有人跟你说的吗?我以后不去行动组了。”

  中原愣住了:“什么?那你……”

  “我要去刑讯组,红叶姐那边正缺人呢。”太宰漫不经心,转眼间又扬起中原最讨厌的笑脸,“终于摆脱小矮子了,中也一个人在行动组卖力要小心哦,别没了我就被敌人从背后干掉。”

  “会被敌人从背后干掉的人是你才对吧!”中原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他扶正帽子,想起还有后续报告要写,连句再见也没有讲便错过太宰离开了。

  中原将工作报告呈交给森鸥外时,还是按耐不住心里的疑惑,向他打听了太宰的事。

  “是我的决定哦。”森鸥外说着,将桌上放着的一份报告书推到中原面前。他拿起那份报告,粗略一看,登时脸色一沉。

  “太宰君对自杀,对死亡的热爱让他不适合行动组组长这个职位。”森鸥外头疼似的轻叹一声。此话一出,中原便心下了然。

  太宰有个特殊并人尽皆知的爱好——自杀。在得知这点的同时中原也知道了森鸥外当初是拿了什么换取太宰一份聪慧。森鸥外告诉他,在黑手党的世界里,他绝对能离渴望的死亡更近一步,甚至能触摸到它的本质。小小少年被诱惑了,心甘情愿地加入,同时热衷于在这个世界里寻找死亡。十二岁那年他被森鸥外看得死死的,没有一丝空隙能让自杀的念头乘虚而入,十三岁了,森鸥外放任他到行动组,虽只是个在后方指挥的角色,但总算是给太宰抓到了机会——他会避开部下,跳入一条美丽冰冷的河;他会在任务结束后独自回到居所(他从不将任何一处地方称为家),放了一浴缸的温水,割破动脉便放任自己沉溺于水中;他会在任务中抢夺诱饵的角色,令自己身陷困境;他会在任务地点附近找到一颗大树,用绷带充当麻绳上吊……这一切的举动都让人对他避而远之,更令人悚然的是,太宰的命仿佛生来就是和他的追求相背而行,无论如何自杀的少年都会被救回来——他跳了河会被中原发现而被救上岸;他割了腕会被回家的中原抓个正着;他冲在火线前会被不知从哪来的中原用异能挡下劈头盖脸的子弹;他在树上上吊,会被中原一刀将挂在树上的绷带砍成两截。

  是了,几乎每次太宰自杀未遂的背后,都会有中原横插一脚的影子。

  中原不得不管他,不得不为他的自杀收拾烂摊子。他每次都是骂骂咧咧的,说着“要不是因为是首领的命令我才不会管你”这样的话,一次次将太宰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其实中原比森鸥外还要在乎太宰的那条命,每次救下他都会有一阵心有余悸。中原中也一向重视身边所有人的生命,善良得不像一个黑手党的干部。

  太宰的自杀次数日益频繁,就像生活里的一个固定流程似的,人总要吃饭睡觉,而太宰总要自杀,即便死不了,但是自杀未遂给少年依旧瘦弱的身体带来的伤害无可避免,更何况太宰确实活得像个标准的黑手党,抽烟喝酒学得有模有样(“这两样绝对是跟中也君看齐的。”尾崎这样批评道,“不过好在太宰君这小鬼酒品倒不差……唔,倒不如说,他很能喝酒。”),黑手党的生活是昼夜颠倒的,于是太宰很是直接地把健康的生活规律通通丢掉。森鸥外作为一个黑手党首领的同时也是个医生,对于太宰的慢性自杀状态很是操心。为自杀未遂的太宰处理伤口时,森鸥外看着少年身上换不下脱不去的绷带,硬生生看出一丝心疼,终是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但是,太宰会去刑讯组,完全是他自己的意思。森鸥外不解,他以为太宰会选择情报部或是信息技术部,那些电子设备很是得少年欢心,但没想到会是刑讯组。这项差事怎么干都会弄得很脏,昏暗潮湿的地下室空气浑浊,步入其中就会让人徒生恶寒。森鸥外在得到太宰的答复后,这样向他形容那个地方,太宰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知道。”

  森鸥外挑了挑眉,还是放任他去了。送走太宰后,他找到尾崎,特别嘱咐了她,要是太宰不适应那种场面,就直接把他带出来。

  中原和太宰在走廊里分开后,太宰步履轻快地走出大楼,坐进早已备好的车,兜兜转转才来到黑手党设立在郊区的一个地下室。那里聚集了不少人,太宰匆匆扫了一眼,大多是新面孔,估计是才加入黑手党的新人,很是可悲地被发配到这个部门工作。

  在刑讯组学习的那些天下来,太宰表现得比尾崎想象得还要淡定。终于到了亲手实践的时候了,太宰第一次上阵,面对鲜血淋漓的俘虏,他发现自己竟一点也不觉得恶心,手上的动作干脆利落。他按照要求将要问的问了出来,却不知为何没有直接了解了他。太宰居高而下站在那个可怜人的面前,轻轻地开口问道:“为什么你能坚持这么久?既然坚持了,为什么不能坚持到死亡?”

  那人没有回答他,他早已被这个少年刑讯师折磨得只顾得上喘息和呻吟。太宰话音未落,那双浑浊黯淡的眼睛猛地迸发出凌厉的光,像刀刃上的寒光一般,他死死地盯着太宰,原本痛苦不堪的神色一扫而空,男人那一张污秽的脸扭曲着,正是一副要将他拆吃入腹碎尸万段的凶恶神情。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想活下去?”太宰却对他的眼里的杀气视而不见,他又问。这次他稍稍弯下腰,直视着那双眼睛。

  少年人的眼里透着微弱的光。那神色好像无知的孩童在寻求一个简单的答案。可落在别人眼却是一个坐在十字架上晃着细腿的恶魔。

  “恶魔……去死,”那人虚弱地动了动嘴唇,声音嘶哑,像蛇一样低声咒骂,“你这个,怪物……怎么会,懂得……生……去死,你去死……”

  太宰眨了眨眼,又恢复了先前那漠视一切的面无表情。太宰站起身,挥了挥手,一个男人从他身后走出,举起枪杀了俘虏。那人连一声短促的惨叫都不能发出,就这么简单地死去了。太宰看着从他身上流下的血,蛇一般缓缓流向他的脚边,他后撤一步,黑发的眸子看不分明,匆匆地同尾崎打过招呼后,一个人缓步走了出去。

※ ※ ※

  中原站在门口,手里的钥匙已经插进了钥匙孔,但他却没有用其扭开自家的大门。

  五分钟前,他还坐在办公室里,翻阅着部下递上来的报告,时不时喝一口红茶,好不惬意地等着下班时间——也就只剩十分钟了。但这份惬意被一条短信给打破了。短信的内容很简单,白色的对话框里只有一句“太宰君从刑讯室里离开了,听说是回了家”。中原轻轻咋舌,虽然发信人并没有要他做些什么,但一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他就起身收拾了东西,急急忙忙地赶了回去。天知道放任太宰一个人待在一间屋子里会出什么样的事。

  但是,站在门前,中原却犹豫了起来。要进去吗?不知为何心里一直会有这个疑惑,对于这个疑惑,他脑子里第一个跳出来的想法是不要进去。中原自己都有些吃惊,他的直觉在告诉他,太宰现在不会想被打扰。

  中原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面前的门。终于,他旋开了门锁,推着门,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说着“我回来了”,走进玄关。

  中原换了鞋,顺手将太宰胡乱丢在鞋柜边的鞋子放好,走进客厅一看,没有人。他试探地唤了太宰一声,也没有人应答。

  他径直走向客卧,卧室的门没有关好,一条门缝得以让他窥见室内里的人。太宰趴在床上,背对着门,中原能看到他手里拿着枪械的零件,太宰正将一把手枪当成拼装玩具般的玩弄着。

  “好歹也应一声啊。森先生教给你的东西一回来全丢了?”中原推开门,走了进去。太宰头也不回,盯着手里的东西,对中原说道:“反正中也也知道我在。……红叶姐是不是给你发了短信。”

  “是啊。”中原没有否认,坐在他的床沿。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太宰依旧玩着他的枪,中原盯着他的发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抬起手,胡乱地揉了一把他的黑发,问道:“晚饭吃什么?”

  “不吃。”太宰说道。意料之中的回答。

  “那随你。”中原无所谓地耸耸肩,站起身走了出去。同居三年,中原还是第一次那么顺着太宰的意。

  门被他关上,没发出什么声响。几乎同时,太宰将组装了一半的手枪扔在地上,堆在床上的零件被他一挥手扫了下去。银灰色的零件落在地上,叮叮当当地跳落着,最后都不知滚到何处。太宰看着它们渐渐停下,抬手拿过了弹匣,取出里面的子弹,仰躺在床上,举着子弹对着斜射进室内的阳光,饶有兴趣。

  中原做好了晚饭,并没有把太宰从房间里叫出来,独自一人吃过晚饭,难得地无事可做。若是平时,他会独酌一杯,或是换上便服到外边散散步。可现在他的客卧里还有一个人,他把自己关在里面,夜幕降临也不见门缝透出一丝光亮。中原半躺在沙发上,头靠在沙发的扶手上,双目空洞。耳边充斥着新闻主持人的声音,目光却一直粘着在那扇门上,思绪漫无边际地游走,却都是围绕着那个太宰治。

  中原似乎或多或少能体验到尾崎当年带着自己这个小鬼时的心情。

  ……但似乎又有哪里不太一样。

  忽地,那扇门发出一声清响。太宰推开门,终于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换了一身衣服,是时下少年们都偏爱的潮服。那身衣服是中原在春季时买下的,到了夏末太宰才换上这一次。少年长得太快,包裹着一双长腿的牛仔裤短了一点,遮不住纤细的脚踝;设计得偏宽松的黑白连帽卫衣套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没有把他的身躯勒得挺直,漂亮的锁骨在白色的圆领下若隐若现。

  脱下一成不变的西装后,太宰看上去和普通的国中生并无二致,为了不引人注目,他还将脸上的绷带拆了下来。没有那些白布条与他一向苍白的脸色相衬,便少了那几分病态美。一对漂亮的鸢眸懒散地睁着,衬得他的眉清目秀中多了几分猫儿似的慵懒缱绻。

  “我想出去喝一杯。”太宰对中原说道,也不在乎中原是否会答应,自顾自地走到玄关,翻出一双崭新的高帮鞋。这鞋也同样是中原在春天给他买的。

  中原挑着眉,有些惊奇地看着他,半张着嘴半晌也没有说话。太宰难得没有笑他那副显得蠢的样子,弯下腰绑好鞋带。他站直身,抬起手,指尖刚触上门把手,却听见中原的声音传来:“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太宰没作任何回应,手只是顿了一下,还是一把握住把手扭开门,但他并没有迈步出去,静静地站在门前。中原权当他默认,转过身走进卧室换上同样不常穿的便装。

※ ※ ※

  两人一起出了门,中原和太宰并肩走,心照不宣地将脚步落在同一个地方——像这样一起去酒吧喝酒对于他们而言不算稀罕事,只不过今晚的他们都穿着常服,没有穿着黑色的西装,也没有披着黑色的大衣,除了相貌出众,他们普通得与里世界毫无关联。

  七拐八绕了许久,他们走进一家酒吧,是港口黑手党旗下经营的业务之一,算得上是自家的地盘。因为与黑手党挂着钩,像太宰这样的未成年也能无所顾忌地进出,喝上在叛逆期里的人生的第一杯酒,运气好的话,还可以欠上一笔风流债——只要有足够的钱。

  这里灯红酒绿,各色灯光将酒吧原本的颜色覆盖,偏中央的地方搭起了舞台,追求一夜欢乐的人们簇拥着台上的乐队,随着音乐的节拍舞动。

  中原和太宰在吧台一角坐下,落座的同时他们的身影淹没在喧嚣下。中原招手唤来酒保,要了两杯特基拉,他将酒杯推到太宰手边,看着他用五根手指握着玻璃杯,薄唇贴着杯口抿下小半杯酒。

  中原坐在高脚椅上,后背靠着吧台,望着不远处喧闹的人群。太宰斜眼看着他,又喝下一口酒,待舌尖上的酒味弥漫了整个口腔,他开口说出了今晚的第二句话:“中也也想去蹦迪吗?还是看上那个女孩了?”

  没在意他话语中的讽刺意味,中原“嘁”了一声,回道:“看上姑娘的人是你才对吧?一身烂桃花的青花鱼。”

  太宰轻声笑了一下,中原余光一瞥,他脸上挂着招牌式的笑,虹膜空洞地映着灯红酒绿。是中原最讨厌的样子。

  同居三年,打闹三年,他始终没能理解太宰的心里在想着什么。为什么要把自己掩藏起来?少年岁月,哭和笑难道不都是最随意最自由的吗?非要撑着一副坚强而无懈可击的模样,是有多怕被抛弃,被伤害呢?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总之确实是一对反义词。

  中原看着酒杯里折射着灯光的冰块,金黄色的酒液融了它规规整整的边角,像是被世道磨去少年时的锐利。他终于问道,太宰,今天是怎么回事。

  在唇舌间跳跃的是疑问句,喉咙中发出的是陈述句。这样的语调让太宰不免猜想中原对今天的事到底知道了多少,尾崎又向他发表了什么见解——当然,这些念头只在他脑里一闪而过,真正的答案他自然清楚。而他从不为不靠谱的想法分出多一秒的时间。

  他没有立刻回答,将酒杯抵在唇边,分了几口才将酒液悉数饮下。中原神色平常,同他一般慢慢品尝着酒。虽然内心还是很想有所了解,但毕竟是随口一问,太宰答或不答,与他无关而他也不在乎。

   “……我审问了一个人。”太宰说道,眼眶里的眸子稍稍转了一下,盯着他握着酒杯的手。这只手在约莫两个小时前拿过刑讯用的鞭子,指尖溅上一滴浊血。

  “嗯。”中原点了点头,表示他在听。毕竟,灌入耳里的是重金属的摇滚乐,人群的沸腾,太宰轻飘飘的声音中原是听不真切的。

   “我问了他一个很无聊的问题,他回答了,我……然后我按照流程把他杀了。”太宰说着,将酒杯放在了吧台上,嗒的一声清响,竟听得格外清楚。

   “是……”中原下意识想要问他那个问题,疑问句脱口而出时被自己的理智拉住了,“是这样吗?但这和你提前跑出来有什么联系?”

    “衣服被血溅到了,所以赶紧回来换了一身。”太宰面不改色地说道。中原挑眉,这个理由实在是太敷衍拙劣了,若是以往,从太宰口中说出的谎完全可以迷惑所有人,以假乱真甚至都不足以形容其高超。现在的他实在过于反常,叫中原面对这样的他不知所措。

  “……太宰,说实话。”中原没忍住揭穿那个谎言的冲动,而他认为自己并不需要忍耐,相反,他觉得自己应该剥下他的千层伪装下的这薄薄一层。

  “不要骗我,更不要骗自己。”这是他的心里话。

  太宰默不作声,指腹贴着杯口划着圈,似乎并没有听到中原的话。

  中原转过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并借此把少年从一片灯光照不到的阴影下来到自己面前,强迫太宰面向自己。一束灯光打着他们身上,这让太宰那不情愿的模样暴露在中原眼前。

  “回答我,太宰。”中原不自觉在捏着那纤细手腕的手上用上些许力气,“被恶心到也好,突然不想干也好,觉得不适合也好,怎么样都好。我不认为你说出来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关键是,你到底在想什么?”

  太宰被他抓得痛了,皱起眉,依旧默不作声,只是盯着中原的手,试图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太宰治!”那一杯酒的酒精似乎是悉数爬上了大脑,并在大脑皮层里繁衍。中原低吼了一声,松开了手却又提起了他的领子,“有什么不能说的吗?难道说你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吗?”

  太宰怔住了,一对眼眸微微睁大,是难得一见的惊讶神色。但这副模样是被他划进“会被视为脆弱”的区域,所以这只在他脸上出现了不到十秒的时间。他转而轻巧地勾起嘴角,笑意不似平日那样明快,是最最无力的苦笑:“我确实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啊,中也。”

  这一句话,如一桶冰水倒在了中原的无名火上,连余烬也被浇得透凉。但他没有放下手,两人共同维持着一种微妙的气氛。太宰盯着中原海蓝色的眸子,似乎是想透过这双眼睛窥探他的内心活动,可看了许久,太宰才发现,那双眼里只有他黑鸦般的模样。

  也不知过了多久,中原才缓缓放下手来。他敛下一身怒气,把那股不甘熄灭渴望复燃的火压下去,平静得像他眼里的海:“那你以后还去那里吗?”

  太宰有些茫然,他摇着头:“我不知道。”他说这话时,像个迷路的孩子不知该选择哪条路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我不知道。”

  中原点了点头,没再作声。他拿出了烟,叼在嘴里,玩着打火机却迟迟没有点燃。太宰拿过他手里的打火机,为他点着了香烟。中原侧目看向他时,只见太宰唇间多了一条香烟,他就这么叼着它,看着摇摇欲坠,又无比精准地对上了他正燃着的烟。原本燃在一条香烟上的火光浸染了另一条香烟,两道袅袅升起的细小白烟交织在一起,太宰先移开烟条,熟练地吐出一口烟气,紊乱了那道浅色的烟痕,使之交融,颇有一丝暧昧不明的意味。香烟的气味抹去方才那点比酒还苦的沉默。

  他们在酒吧待到了半夜,皆是喝得酩酊大醉。但向来酒品不好的中原这次却意外地安分清醒,老老实实地和太宰相互搀扶着往回走。太宰这回倒是喝得太多了,苍白的脸上泛着两片酡红,双眼迷离,嘴角似乎还挂着一滴金黄色的酒液,走路甚至都没有中原稳。两个醉鬼好不容易挨进了家门,太宰往沙发上一躺,之后再怎么叫也不应声。中原这一路走来,也吹了一路夜风,他本喝得不多,这酒倒醒了大半。眼看着太宰是没法处理,上手把人抱回房间,放在床上又仔仔细细地给睡觉不老实的少年掖好被角。中原简单洗漱后,又看了太宰一眼,见他依旧睡得死沉,自顾自地回房休息。

※ ※ ※

  第二天,中原罕见地睡到了日上三竿,连闹钟都无能为力。这天还是工作日,中原坐在床上,盯着闹钟上的时间长长地叹了一声。他早已迟到两个半小时,就连森鸥外都发来信息向他询问。

  简短地回复了森鸥外的信息后,中原还顺带请了一早上的假——原因无他,他一拉开卧室门便能看见对门的房间,太宰还裹着被子,蜷缩着身体睡得正香,中原也不好叫醒他。他知道这样都睡眠对太宰有多么宝贵。

  好不容易用午饭的香味把太宰从睡梦中唤醒,中原落座后,边吃着午饭边用余光看着太宰慢悠悠地从洗漱间晃到餐桌前,慵懒得像只猫。在听到下午还要去上班时,太宰原本就挺不直的脊背直接垮了下来,整个人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嘟哝着什么。

  即使再不情愿,中原也有办法把他拖去黑手党。不过,太宰并没有前往他该去的地方,而是赖在中原的办公室,帮着批阅文件。从此以后,他便一直保持着完成交到手上的任务的同时几乎什么工作都做一点的散漫状态在黑手党里晃悠——这种糟糕的状态竟一直持续到两年后太宰坐上了五大干部的宝座为止。

  但不论是十六岁的太宰,还是十八岁的太宰,就本质而言已再无差别,少年的心性沉寂下来,他开始学着成为大人了。散漫的工作态度有所收敛是好事,自杀的伟业(太宰语)偶尔也会被暂时搁置。但是,一旦寻到了新的自杀法,太宰便兴冲冲地付之行动,闹得他身边的部下们胆战心惊。森鸥外自然知晓,却并没有表态——只要太宰不触及到他的底线,森鸥外对他便是无限放纵。他听闻一些人对太宰的抱怨,只是宠溺地笑了一句“太宰君也还只是个孩子嘛”,便任由他豢养的黑鸦漫无目的地在宽阔得似乎无边无际的笼子里飞。

  但不知为何,太宰特别热衷于同中原出任务。虽然这未尝不好,但中原很是讨厌太宰那套作战方式——就像是把人当作牧羊犬一般使唤——非武力性质的任务的事由太宰亲自上阵,脏活累活杂活一并丢给中原处理,这样一来太宰的行动几乎可以称得上畅通无阻。他听了中原这句抱怨,哧哧地笑出声:“中也本来就是我的狗啊。”

  中原本就为此心烦,好在还有一两个随行的部下赶上来替他分担。可这最后一点的福利都被森鸥外的决定给取消了——森鸥外瞅着这两人相性不错(“天知道森先生是怎么看不出的,难不成是年纪大了眼睛也跟着不好使了吗?”太宰如是说道),便把两人安排在一起,组成日后在里世界颇负盛名的“双黑”。这样一来,两人不得不一同出任务。而既然成为了搭档,那便不再需要多余的人手随行,两人一同出去便只需要接应的人手,最多为太宰配置一个随身的保镖(虽然这根本防不住他作妖)。所幸太宰现在也是十八岁的半个成年人了,份内的工作会好好地完成,安排到头上的事也不再依赖中原处理,自力更生得让中原萌生出一种诡谲的欣慰。虽然,太宰和中原之间,该吵的架该耍的小聪明还是一如既往的日程。

  但这样的生活,对中原而言竟显得充实,热闹,欢腾得犹如十五岁那年。若要比喻,那他的生活是在黑夜里的,而太宰治这个存在就如他的黑夜里的烟火。

  但太宰本人绝不会这么认为。他热衷于死亡,自从和中原共同从事双人任务后,他乐得没有多余的人阻拦他,趁中原不留意时便投身硝烟弥漫的战场,或是寻一处风景优美之地干自杀这种煞风景的坏事。中原倒算是习惯并可以忍耐太宰这种行为,因此而练出的直觉此刻大派用场,救下自杀者的手法愈发娴熟,这才不至于让他又为太宰再一次大动肝火。

  当然,偶尔还是会有胆战心惊的时候。一次,由于情报的失误,太宰负了伤,中原不得不带着他躲藏起来。长开了的少年和身强体壮的成年男人硬生生地挤在一起,躲进窄小的掩体后,敛声屏息。中原半躺在地上,摁着太宰的脑袋让少年几乎俯贴在自己身上,太宰双膝跪在他的腰侧,好不辛苦。杂乱的脚步声来了又去,待到太宰膝盖都跪出淤青,那些人才离开了这附近。

  太宰累坏了,受伤的手臂根本无法撑着地直起身来,他便自暴自弃地把自己的上半身摔在了中原身上,时轻时重地喘着粗气。中原倒不像他这般狼狈,但被太宰这样压着他着实难受,勉强坐了起来,看着依旧赖在他身上不愿起来的太宰,中原皱起了眉:“快给我起来青花鱼,你伤的是手臂又不是腿。”

  “可我刚才一直跪着,膝盖都痛死了。”太宰撅起嘴,仰起头看着中原。

  太宰自上而下的视线对上中原的眼睛,这样的近距离足以让他看清那片海蓝里的自己。太宰突然的凑近让中原愣住了,等反应过来太宰竟是在看着自己的眼睛时,才发现少年和他的距离近得太过危险。

  太宰看着中原的眼睛,不可思议地感到着迷——到底该用多少蓝靛,才能将亚洲人该有的黑色眼眸染成这般的蓝。他不仅想到,忽地,他发现了自己的脸被纳入了这双眼里,只觉得新奇。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有被人这般注视过,而他亦是认为没有人把自己看在眼里。他不曾觉得自己被爱。

  他凑得很近,睁大了一双鸢红的眼。这双眼睛多么漂亮啊,明亮的蓝色流光溢彩,点缀其中的细碎的光波光粼粼。真是好看,好羡慕这样的眼睛,太宰在心里喃喃着,这样生气蓬勃的眼睛可不是我能有的。真的好羡慕啊。能这样简单无知的活下去的生命。

  “喂,太宰。”中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男人说话时的吐息一并扑在他脸上。太宰回过神来,这才惊觉他和男人之间过于危险的距离。

  他想要起身,中原的手却将他拦住。太宰不解,抬头细看中原的脸色,意外地发现中原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枫色头发下的耳垂发红。太宰还在疑惑是不是自己无意识说了什么得罪到他的话还是做了什么时,只听见中原低声骂了一句什么,紧接着,一只手扣着他的后脑勺,不等太宰有所反应,中原朝他吻了过来。

  男人的唇舌覆上来,轻轻地吮吸着太宰的下唇,一点一点地撬开牙关。等到中原的舌钻入了口腔,太宰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想要反抗,却被中原恶狠狠地咬了嘴角。

  好不容易被放开,太宰一感受到施加在后脑勺上的压力消失便猛地直起身,微微喘着粗气。太宰缓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抬手轻轻碰上被中原咬伤的嘴角,一阵细微的刺痛让他小声地“嘶”了一声。下一秒他便脱口说道:“中也是狗吗?”

  “哼!是的话也早晚要咬死你。”中原看着太宰狼狈的模样,嘴角勾起一个张扬的弧度。

  “话说回来,突然被别人吻了你竟然先想到的是这个吗?”中原说着,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四下探看一番后招呼着太宰朝出口走去。他们此次的任务并没有要求把所有人都杀掉,拿到东西就跑才是最优解。

  太宰“嘁”了一声,后知后觉般的啐了一口。

  离开任务地点,来到安全的地带后。中原找出了事前藏起的重机车,他扭头一看,只见太宰安安静静地站在不远处,时不时就抬手碰一碰嘴角的伤。并没有中原想象中的暴跳如雷。

  “说来,你似乎很平静啊。”中原推着机车朝太宰走去,思索片刻后还是忍不住说道,“我还以为会被你扇上一巴掌。”

 

  闻言,太宰抬眸,一记冰冷的眼刀剜过中原的脸上。但过后,他又恢复成原来那般模样,还从衣袋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自顾自地点燃烟条吸了一口:“中也把我想成什么了?不过一开始我确实想扇你耳光的。”

  “一开始?”

  “中也会吻我,这是在我意料之中的事。”太宰说着,忽然笑了起来,“毕竟我的色圖诱术是专门培训过的。而中也恰好又喜欢我,所以你会吻我这是在意料之中的。”

  这回轮到中原结舌了。“什么……你什么时候……?”

  “就前几天哦,首领很善于利用资源呢。”太宰调笑般的说道,他美丽的脸庞被笼在烟雾下。中原已经黑掉的脸色被太宰彻底无视。他顿了顿,又继续道,“中也不会还以为,刚才那个是初吻吧?”

  回应他的是扑上来凶狠的咬着他唇瓣的中原。

  “你说你知道?”他快速结束了那个完全不能被称为吻的行为,抬起一双似波涛汹涌的海的眼睛瞪着太宰,“刚才那些行为、那些话,我可以认为是你在戏弄——勾圖引我吗?你是想试试自己的本事有多厉害吗?”

  太宰微微笑了起来,既不承认,也没有否认。

  “你今晚死定了。”中原撂下狠话,手上的动作却是把太宰抓上了机车,打着火后一路疾驰,没一会儿中原便把机车甩进了车库。他也不忍耐着再把人带到舒适的室内,直接把太宰推倒在车库内的工作台上。中原对上太宰笑意甚明的鸢眸,欺身而上。

  一夜笙歌。

  床伴的关系也就是从那个时候无知无觉地结成了。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年和年轻力壮的男人简直是绝配,这样的夜晚每一次都是刺激而粘腻——粘腻,中原不太懂得太宰的这个说法。他们每一次上床,更像是两只野兽在相互撕咬,从对方身上汲取性的快圖感,一次事后,太宰趴在床上抽烟,此时他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只等着中原收拾好一片狼藉后来拥他入眠。等太宰嘴里叼着的薄荷烟燃去一半后,中原才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径直走来就要将他金屋里藏的娇抱起。太宰将烟摁灭在床头柜上的烟灰缸里,吐出最后一口烟雾,对中原笑道:“中也,你觉得我们现在这种关系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中原把太宰从床上捞起,轻轻松松把人抱起,“都过了这么久了才问这种事吗?”

 

  “突然就想问了而已。”太宰嘻嘻笑着。

  中原倒还真的认真地想了一会儿。他说道:“以前只觉得你没有什么用,现在倒是让我发现了唯一有用的地方了。”

  “笨蛋中也!我是说关系,关系!不是指印象!”太宰对他做了个鬼脸,没有半点他说话的气势,反而把中原逗笑了。

  他把太宰放到床上,那可以被称为少年的人儿一沾床便扯过大半张被子,全盖在身上。中原躺在他旁边,伸手扯了几次才把被子扯过一些,而太宰也不再抢,翻了个身趴着,在白色的棉纺织物下露出一颗漂亮的头颅:“想一想嘛。”

  中原侧躺着,看着太宰不假思索地说道:“搭档,床伴——情人?也就这样吧。”

  “欸——就这样吗?记得有谁说过喜欢我来着。”太宰似乎是感到无趣般的拖着尾音嚷道,他把支撑着头的手放下,整个人趴了下去,懒洋洋得像一只猫。

  “嘁,我也是舌头被自己咬了才会说出那种话来。”中原倒也没有否认,只是这样说道,略带不满。

  太宰微微勾起嘴角轻笑一声。中原抬眸看向他,忽地问道:“太宰,你有喜欢过我吗?”

  太宰的表情僵硬了一瞬,仿佛是为了遮住神色才存在的额发再度发挥了它的作用。中原不动声色地自下方仰视着太宰,勉勉强强才能在那片阴影下窥见那双突然死去的星空。

  “……当然了,”他听见太宰轻笑着说道,那双眼睛却仍是死寂,“最讨厌中也了。”

  “……”中原看不惯,看不惯太宰这自欺欺人的模样,他不明白说一句喜欢对太宰而言到底有何难,他自然也不知道一句喜欢对太宰而言有多沉重。

  但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中原和太宰相识相知六年,只窥见层层迷雾下的太宰治是一个胆小鬼。

  六年了——中原把太宰的头摁在枕头上,催促着少年赶紧睡觉后,睁眼瞪着天花板时忽地想到,六年了,他竟然已和太宰共处了六年。那个口是心非得可爱的孩子似乎还活在昨天,可他现在已是大半个成年人,脸部的轮廓日益锋利,变过声的嗓音低沉而悦耳。中原笑了一声,六年了,我竟然还看不懂一个人。

  他微微侧头看向太宰,越长越修长的身躯总是在睡觉时蜷缩起来,抓着被子的手指绷得很紧。中原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只手,像是在用体温化开一块冰,太宰的手渐渐放松,中原便顺势将五根手指插进他的指缝,紧扣着并把人带进怀里拥着。

  他不再思考心里那些有的没的东西,因为一旦绕进名为太宰治的迷宫就出不来了。而且中原知道,这一觉醒来后,他们就只是彼此的搭档,黑夜的痕迹不会在白天显露,他们各自起床洗漱,站在对方面前是熟悉的陌生人。

  所以,还是睡觉吧。中原的唇触碰着太宰额前的发,闭上了双眼。

※ ※ ※

  太宰治真的讨厌中原中也吗?

他会笑着对别人道没错,并附上一串抱怨。

  但他会苦笑着对自己道,是的,我很喜欢他,并会在心里呢喃,但我骗了他,色圖诱术的学习怎么可能是真的,那只是他为了掩饰而扯出的谎言,而我确实是真心喜欢他。

  那为什么不告诉他?他看着自己,问道。

  因为我还要寻死,说了喜欢还怎么无牵无挂轻快明朗地自杀?他笑着反问自己。

  也是哦……那,是不是说了喜欢,就有活着的理由呢?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但笑不语。

  是啊,喜欢,等于活着。喜欢,就可以活着,就有理由了……他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由他创造的公式,嘴角的弧度渐渐漾开。

  所以一句喜欢,对太宰而言是有多么沉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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